江陵遗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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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天一梦【一发完结】【张居正中心向】

尽虚空遍法界,天人鬼畜,不过一念。

世间诸般有为法,世间诸相,死死生生,生生死死,而天地一念,始于精微。

因与果,便在精微之间。

 

 

万历五年。

九月二十六。

得知老父骤然撒手人寰的消息,江陵先是一愣。

他面上甚至未表露出半分情绪波动。朝野上下大小决断这些年来几乎耗尽了他的心力,光阴在宫墙之间如京城的夜雨般,不着痕迹地坠落、流逝。恍然间仔细想来,竟是已经记不清究竟有多少年未曾归家与老父相见了。

朝中之事不敢有半分懈怠,幼帝尚小,诸多事宜不得不由他亲自考虑思忖,方可定夺。

 

 

不过几日,弹劾的折子遍上了一道又一道。

违背万古纲常的不义不孝之人。

贪位忘亲的擅权者。

以“非常之人”自居故而“以守丧为常事而不屑为”。

那些个与江陵有师生之谊,素日里不知受了他多少引荐恩惠的同乡,倒落得了个“不讲私恩,不避权势”的“直臣“之名。那些个无名小官,虽才华平庸,碌碌无为,但也指望着这辈子能在青史上留下哪怕只是一个自己的名姓,自然是抓住了这个体现儒士“品格”的机会。以笔为剑,大肆攻讦,幼时诵读的经纶典籍此时正得其用,成了抨击那“不义不孝有违纲常”之人时可供援引的凭借。

 

已年过半百的江陵,本就日夜劳碌,身子早就出了大大小小不少问题,那些个隐疾虽无大碍,但也是折磨他已久。

于是,这一夜,不知怎的,看着那些堆积的公文和不早的天色,突然一股倦意袭上心头,倒不如今日便到这里吧,不去想了。虽然早就对那汹汹人言习以为常,推行改革以来听的那些阴损话不知比现在要恶劣上多少倍,但在这京城秋日的沉沉长夜里,想到自己从此以后愈发是孤身一人了,竟自心头涌上几分伤感的情愫来。思及此,不禁摇头,无声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正欲进屋歇息,却感觉有什么温温软软的东西在自己脚边,低头,借着秋日朗月清辉,看清了来者。

一只通体莹白的小猫,那晶亮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仰着头的模样可谓是十分娇憨。

江陵没有意识到自己放松下来的眉眼和唇边染上的一抹笑意,俯身略带笨拙地尝试抱起这小东西。平日里对那些个京中贵人喜好赏玩的宠物本是提不起什么兴趣的,如今望着这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边的小东西倒是生不出半分厌恶之心,反倒有种莫名的亲切和熟悉。

 

白日里殚精竭虑,几十年步步为营,现在在这人精神最为脆弱的深夜,江陵不知为何卸下了防备,忽然就贪恋起怀中这小家伙的温暖来。

 

抱着小家伙进屋,怀中的小家伙十分乖顺,老老实实呆在他双臂之间,江陵想自己虽是十足的外行,但无师自通,掌握了抱猫的诀窍,所以小猫儿感到舒服才如此乖顺吧。

 

于是,一本正经的内阁首辅自这日起多了个小猫儿。奇异的是这小白猫白日里也不见踪影,江陵在朝中时,家仆们听了吩咐准备好生喂养,却寻不着这通体雪白的小主子,最终也只好作罢。

唯有江陵踏着暮色归家时,那小家伙才会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蹿出来,不是挂在江陵身上亲昵地蹭他的脸庞,便是用那小爪子上软软的肉垫偷偷摸摸地触碰江陵的手掌。

 

 

天气转凉,清秋肃杀。日子在京城渐冷的氛围中一天天过去。

张江陵病倒了。

这几年他明显感觉到自己是老了。身子不如从前,却还是按着从前的习惯来,常常看公文一看就至深夜,第二天再早早醒来去上早朝。

历年的换季时节总是偶感不适,不过也就是那么几日的小风寒,咳嗽几声就过去了。

而这一次呢,相府上下一片焦灼。

高烧不退,加之那日晚归时又淋了冷雨,已卧病在床数日了。

未央长夜,江陵恍惚间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人的面庞,曾经那青雉羞怯的面容在记忆中已是趋于模糊了,然而那抹不可能再得到的温软和暖意却被放大、被剥离,又一次包裹着他,温暖着他。

 

梦境扭曲,一切瞬息不复存。他隐约看到一片苍凉的土地,那土地上的宅院破损凄凉,颤颤巍巍立在冷风中,不似往日恢弘。画面一转,他好似又看到敬修猩红愤怒的双目,那愤怒却不是指向自己,看到他的大儿子一身鲜血衣不蔽体。心口一痛,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便来到了一片莽莽荒原,那身负镣铐艰难前行的身影让江陵感到几分凉意和熟悉。

 

``````

 

不知挣扎了多久,江陵在一个又一个时而恍惚时而清醒的梦境中惊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妻儿的面容在扭曲着,无声的尖叫几乎要让他心神崩溃。

忽地,有什么温暖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包裹住他,梦中的他仍旧双目紧闭,什么也看不清,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却感到心神渐渐安定下来,一股无形无相的力量似乎在体内潺潺涌流,呵护着他的心脉。

 

手忙脚乱的家仆和急出满头大汗的医生,那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中。

江陵这一场风寒,几乎要去了大半条命。

此后悉心调理,也不敢再无所顾忌地熬夜处理公务。

 

只是醒来的江陵,虽然感觉心神安定,却在模糊不可察的隐约记忆中感到了一丝心痛。他不知道那隐约的心痛来自何处,醒来时一身冷汗已经退去,只是总感觉自己忘却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向来少梦的他分明记得自己做了光怪陆离的梦,却无论如何都记不起那梦的内容。

摇摇头作罢,毕竟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垂眸问了时辰,床边的王氏抹去泪花,哽咽着。

跪倒一地的家仆们战战兢兢报了日子和时辰,江陵察觉已耽误了数日,朝中之事定是不可再拖,现在去正好可以赶得上今日的早朝。

 

于是,他洗漱穿衣。

 

临走前完全下意识地瞥向屋中一个角落,说不清为什么,望去只有熟悉的物什,却好似少了一个小巧的身影。

他便不再多想。心下组织起了自己待会面见幼帝和面对百官时的说法。

 

 

江陵身边的仆从们见相爷身边那小白猫再未出现过,相爷也好似完全不记得有这回事,便也不再提起。知道那小白猫存在的本就不多,加上那小猫神秘得很,时常“神龙见首不见尾”,仆从们便想着那小猫许是呆腻了相府,去别处嬉游玩耍了罢。府里最得江陵信任的一位老仆在心下还暗自松了口气,因着这小猫本就是不经意闯入相府的,相爷喂养的时日也不多,府里本就没几人注意,外人自不必说。但若是这小猫当真养在相府,时日一长必定会传入有心人耳中,本就因夺情而受尽毁谤的相爷,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再落得个“慈父丧期沉溺赏玩白猫”的名声,不知道····那帮人的嘴里又会吐出什么话来。

 

几场秋雨过后,京城的天复又放晴。

然到底是到了这清秋时节,凉意已渐渐攀附上了一草一木,不抵夏日风光了。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一草一木一花一露,有形有相者生生灭灭,复又灭灭生生。

而这无穷宇宙,不过是梵天一梦罢了,哪个不是造梦者,哪个,又不是梦中人呢?

 

【正文完】

 

看到这里了解太岳的友邻们想必都猜到那只小白猫的身份了吧。

没错,小白猫就是顾氏。

江陵梦中所见是七年后抄家时的场景,也有子嗣们的结局。

写这篇的时我的构思是这一场风寒本身是会要了年过半百(老张如果你那时老当益壮不要生气哦嘻嘻)的江陵的命,顾氏之灵本就放心不下老张,在人间徘徊几十年久久不入轮回。预见这般未来便化身小猫提前来到江陵身边,在那一夜江陵高烧几乎神志不清、最危急的时刻用自己的三魂七魄护住了江陵的心脉,保住了老张的命。梦中温暖力量便是如此。

 

老张梦中首先看到的那模糊面庞自然也是顾氏。

失了三魂七魄,便是魂飞魄散,从此六道皆无顾氏去处,这茫茫宇宙也就相当于不会再有顾氏这一人。因着顾氏本就是违背了轮回的规则擅自做主,本就是与顾氏有深刻关系的人才能看到她魂魄幻化的白猫,在她彻彻底底离开后,自然与之有关的人的记忆会随之逝去。江陵是她重回人间的目的,亦是羁绊最深之人,故而首先忘却了她(老张我真不是在暗示你渣啊啊呜呜呜)。

 

在顾氏的魂魄守护江陵病危之躯的时候,江陵受此影响短暂开了天眼,故而在梦中窥见天机,隐约看到了自己死后身名灰灭,被抄家的下场。醒来自然是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此处想表达的是,即使他醒来隐约能够感觉到梦中的事和自己的结局有关,并且很惨,但是他也未曾流连于在他看来皆是虚妄的梦境,而是转身又投身于现实的事务中去了。(此处吹一波大明唯物主义者加实干家太岳的唯物精神)

 

我曾无数次设想过,假如太岳知道自己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清清楚楚知道未来的一切,他一定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投向深渊,即使那理想的深渊最终会将他吞噬。

 

其实并不需要设想,现实中以张居正的心术城府,以他对历史兴亡的认识,他在成为首辅后,大刀阔斧进行改革之前,不可能没有意识到自己承担的风险,自己可能迎来的结局。毕竟前人有商君和王安石的例子在那放着呢是吧。但他仍旧选择义无反顾地坚持,这份坚定一定是从一开始便存在的,一开始他已衡量利弊,考虑过了后果。

 

至于题目和首尾两段文字,都是受最近在读的佛家和易学著作影响。

宇宙不过梵天一梦,诸般形相梦幻泡影,终归虚无。

正因如此,浮名更是一文不值。身后事如何,无名之辈口诛笔伐又如何,他对一个王朝实实在在的贡献,他做的实事对万千百姓的影响,他跨越时空的沟壑传递至今的精神遗产,这些,才是永恒不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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